原标题:贾康:中国如何在“两面夹击”下实现产业升级?
导读:中国是世界上第一大工业国,是全球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所有工业门类的国家,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所需要的消费品及制成品,相当大比例自来中国。但总体来说,中国工业制造业还处于世界中低端,存在发展不均衡、不充分的状况,突出表现在科技创新能力不够强、产业结构需要优化和工业效率仍待提高。 在“双循环”、“中国制造2050”的背景下,中国如何实现产业升级转型?如何解决产业升级过程中的“卡脖子”问题?观察者网专访了华夏新供给经济学研究院院长贾康。
华夏新供给经济学研究院院长贾康接受观察者网专访
【采访/观察者网 刘惠】
观察者网:您在前段时间的访谈中说,中国被称为“世界工厂”,但存在“大而不强”的问题,在全球属于中等水平。为什么这么说?⽬前中国的产业转型升级现状如何?中国的产业转型升级应该如何做?
贾康:中国现在已经叫“世界工厂”,在联合国产业分类的666个细分名录里面,中国是一个不少、最为齐全的。我们已经是大规模的制造业国家,但不是制造业强国,有着“大而不强”的特点。一般而言,中国在世界上的中间位置水平,比上不足——对比美欧日,我们跟他们还有明显差距;比下有余——比如越南、缅甸、孟加拉等国,我们比他们的技术水平明显为高。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况,让中国“世界工厂”的全球供给以满足需求形成的市场份额,还仍然可观,但已受到两面夹击,往上看,美国拉动盟友压制中国,往下看,越南、缅甸、柬埔寨、孟加拉等国,凭借劳动力低廉和国土开发综合成本低廉的优势,对中国的竞争力形成了挑战。
由此前些年,珠三角已不得不做“腾笼换鸟”,如果中国不能往上去突破天花板,那么“上有压制,后有追兵”的危险值得高度重视,会使自己的空间越收越窄。
我看到现在已有分析称,中国还有五到八年,最多十年的窗口期,如果在这个窗口期内不能突破天花板,被夹在中间,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利的局面,必须实现升级发展,往上走。
对于升级发展最直观的看法,我认为可以拿一个“微笑曲线”来做勾画:全球供应链、产业链、价值百科链上的位置,是跟着生产流程展开的。
最开始有生产经营活动时,必须要有特定的设计,创意创新成功以后,最直接的商业性标志就是有一个品牌确立起来,按照这个品牌的全套设计,往后面进入加工生产出成品,再往后开始品牌营销、售后服务、一轮一轮的市场扩展,这是在横轴上表现的。
微笑曲线。图自作者
纵轴则是表现不同阶段的收益率,如果从中国现在“世界工厂”的产能来看,我们大部分的产能是落在中间位置上,最主要的制造业也就是实体经济做加工生产,是从“两头在外”、“大进大出”开始的,人家有资金、有技术、有管理经验这些要素,但是他们看重了中国开放以后比较低廉的劳动力和较低的土地资源成本.
它们来中国建厂,或我们引进生产线,加工生产以后,产品大量输出到国外去,这给了中国非常重要的原始积累起步条件。但是走了这么多年,我们如果老落在加工生产的位置上,那么,就会面临两面夹击,余地越来越窄。
比如,儿童玩具的品牌,大家想一想,能想到一个中国本土叫得响的儿童品牌吗?我是想不出来。
这种供应链的位置,外方掌握的在微笑曲线上就是左端、高收益;中国加工生产以后,再到外部世界上、全球市场上的品牌营销、售后服务,一轮轮扩展,又是由外方拿到高收益,中间我们加工的这一部分,收益了率比较低。这个曲线左右高、中间低,合在一起,就像人们微笑时的口型,也被比喻为“微笑曲线”。
我们做的是中间段的事情,给我们带来了就业、带来了劳动者的收入、带来了政府的税收、带动了我们的GDP,确实对于中国来说,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切入点,但长此以往总这样是不行的。
另外,大家可以比较一下类似像苹果这样的智能手机,它大量的加工生产在中国本土。
看起来这是属于中国非常重要的经济繁荣的因素,我们做中间的低收益加工制造,高收益是在外国人手里掌握着,中国如果说升级发展,实现制造业的升级、整个实体经济的升级,就要努力地把制造业的位置更多向左右高端托上去。
观察者网:这可能和中国制造业走过的道路有关,改革开放之初,我们一直奉行的是“用市场换技术”,导致核心制造技术一直掌握在别人手里,最终妨碍了中国制造业的升级发展。在产业升级、“中国制造2050”政策的导向下,这种情况有没有发生改变?
贾康:这里可以讲一个我观察到的、代表成功的例子。很多年前,我们知道广东的汽车生产厂家引进外面的技术生产产品,比如广本,口碑非常好,我曾经在财政部科研所当过十几年所长,我坐的这辆广本开到60多万公里都不需要大修,平常很少出毛病,舒适感、节油程度等等都没问题。但是广州厂家生产这么好的产品,它干的就是中间这个活,左右高端在外国人手里拿着。
这几年,我听说他们在努力地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之后,形成自己的系列产品,具有完全知识产权,这个系列产品里有一款广汽传祺,几年间在国内汽车销量走下坡路的过程中,广汽传祺却每年能卖出几十万辆以上(2020年销量仍有30多万辆)。
这就表明着广东汽车厂家的努力过程中,有非常明显的升级发展特征,把自己的位置从中间托到了左右高端,而且这时候它具备了一种可能性,可以把自己的生产线根据比较优势的原理,迁到越南、柬埔寨,它照样掌握着左右高端的高收益。
以后中国本土企业真正的升级发展,可能越来越多的就是这种跨国公司式的,我们争取掌握住左右高端,中间则可以按照比较优势原则,去寻找新的、更合算的生产线所在地。
四川眉山智能制造,推动产业升级。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目前的现状总体上还有一个特征,是在市场份额方面还有一定影响力。中国产业门类齐全,在全球贸易份额里面,总体来说有相当大的份额。
相比美国,我们份额还在继续提升,差距还在拉大,这就是制造业“世界工厂”实力支撑出来的一个局面。但是我特别强调的是要往前看,我们还有的市场份额空间,是有可能被两面夹击而萎缩的,是未来要警惕的巨大风险,一旦过了某个临界点,这个局面可能会出现滑坡。
跟我们“比下有余”的竞争对手相比,中国的比较优势在迅速丧失,比如说劳动力低廉,土地等自然资源开发成本,这方面早已经在越南、柬埔寨、孟加拉等地方表现出来了。这样的局面下,我们一定要看清楚,要抓住剩下的时间窗口,争取向上突破。
观察者网:如何在“双循环”的过程中实现产业升级?
贾康:至少有四点可以做。第一是在各个区域、各个行业、各个企业集团中制定出尽可能高水平的、动态优化的与时俱进的发展战略。
第二是要突出创新第一动力、核心地位,打造高科技主导或支持的增长极,各行业、全中国都有这样的迫切问题。
第三是要进一步组织实施人才战略,人才是最宝贵的,要加强本区域高端人才的吸引和团队建设,并要和引入外脑相结合。
第四是要思想再解放、改革再深入、工作再抓实、创新更大胆,要有一股闯劲,在创新中形成本国、本地、本行业产能方面的不可替代性。
观察者网:我们的产业转型升级可能面临哪些压力和问题,如何有针对性的防范和化解?
贾康:压力非常多,不同行业、不同具体的场景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总体来说,我们在微笑曲线上大量的产能还是在中间这个位置,怎么往左右高端去托举呢?科技创新非常关键,但科技创新需要中国进一步的深化改革,以制度创新打开科技创新和管理创新的潜力空间,这也是必须啃硬骨头的任务。
通过制度创新打开科技创新和管理创新的空间,中央的战略指导方针是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提高整个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这必须在不同的行业、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企业形成定制化的解决方案。
观察者网:制造业升级,除了科技创新发展高端制造业,该如何适应“绿色化”、“数字化”、“智能化”趋势?
贾康:从全局看,这是个系统工程,政府方面肯定需要以法律的、经济的、行政的手段多管齐下,注重激励兼容概念下的积极引导,除了产业政策,技术经济政策的合理设计之外,我认为需特别注重运用好这些政策,主要应是以依法的经济手段、结合制度改革和机制创新,调动市场主体“内生的”绿色发展、数字化发展的积极性和创新潜力。
观察者网:除此之外,产业升级过程中还有一些“卡脖子”问题,比如说芯片、光刻机等,你认为该如何解决“卡脖子”问题?
贾康:这就是别无选择的“华山一条路”,必须以新型举国体制来攻关,其成功突破的标志不同于传统的举国体制,必须以对接国际市场竞争规则、最后达到我们的产出能占据超过某个临界点的市场份额而告达到。
比如说到芯片,它实际上不能用比较优势原理来解释了。“卡脖子”问题的本质是垄断,“芯片”这个生产要素是被特定的带有垄断性质且超经济意义的主体控制——加工芯片的光刻机,台积电自己并不能造,它要由美国同意之后从荷兰买,而名义上荷兰公司生产的光刻机的品牌,并不是真正的荷兰品牌,是美国有很多控制力形成的综合性的全球合作产品、而美国有举足轻重控制权。
这样一个品牌地位,在直观形式上仍然符合微笑曲线上的高收益说法,但供给已没有市场化的基本条件,属于市场失灵的区域——美国人把中国作为打压对象以后,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中国出天价也买不来美国控制的这个高端核心技术产品。
当比较优势原理失灵以后,中国人怎么办?我前面已说到只有“华山一条路”,以新型举国体制攻关解决,已谈不上互通有无的国际分工了。新型举国体制“新”在哪儿?既要学习借鉴“两弹一星”的经验,又要跟世界市场对接,在接受世界市场规则的情况下,取得超过临界点的市场份额。
这就意味着,中国别无选择只能自己造高端芯片的话,必须有强有力的协调中心,像当年周恩来总理挂帅,聂荣臻元帅和张爱萍将军在一线盯着、日日紧盯协调团队搞出“两弹一星”一样,要用举国体制,但到最后并不是像“两弹一星”那样有可用的成品就解决了问题,而是要求我们的芯片,必须有源源不断大规模成批量、高稳定性高质量高性价比的生产能力,并且在世界市场上被广泛接受,形成一定临界点之上的市场份额,这才标志着我们的芯片以新型举国体制攻关成功。
责任编辑:邓健
原标题:贾康中国如何在两面夹击下实现产业升级